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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少年轻狂

青州城的石记面食以包子、春卷、拉面名闻,虽然不过是个小店铺,但随时都是宾客如云,后来的人往往只好坐到小店门口的小摊边。虽然条件不佳,但若是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面食,往往忍不住再当一回回头客。

风劲节与卢东篱二人此刻便坐在一张小桌边,风劲节挽起衣袖,捧着一个大碗,笑眯眯地吃着面条,脸上极是满足的表情,完全不顾自己翩翩潇洒公子的形象。相形之下,卢东篱则是斯文多了,虽然身处如此嘈杂的环境中,他的吃相一如平常优雅,和某人相比,实是有若云泥之别。

一碗热面下肚,风劲节挑挑眉,笑问:“怎么不合口胃吗?”

卢东篱看了一眼他眉开眼笑的面容,明明是风度尽失的吃相,可这人做来,偏偏别有一份慵懒与悠闲自在,仿佛置身富丽堂皇的华殿之中,而不是这喧闹吵杂的小小面食店。

卢东篱笑笑,摇了摇头,继续斯文吃食。

早餐解决之后,风劲节又拉着卢东篱满城地转悠,东逛逛,西瞧瞧,指点品评各家生意货物,如数家珍,若非他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神医,卢东篱几乎要把他当成是见多识广、头脑精明的大商人。心中忽尔一动,那人分明就是商人出身,而且还是全国最大、最成功的商人呀!摇摇头,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心动与奇异念头而失笑,真是相处得太久,以至于这种错乱的感觉越发严重明显了么?

足足浪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卢东篱只觉腿酸脚软,恨不能马上找一处所在坐下休息。风劲节暗自察看他脸色,只见这位一向温文如玉的卢大无帅,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满脸的不情愿,不由偷笑。按照后世的经历,十个男人有九个半最怕就是陪女人逛街购物,走得数十分钟,便犹如要了他们的老命一般,卢东篱再好的修养、再大的肚量,终究也是个男人,也逃不脱这条男人懒散定律。

“笑春风”是青州城里最负盛名的销金窟,囊括了“知味竹舍”、“醉浮生”、“不悔阁”三大场所。

“知味竹舍”以闻香止步的斋饭而著名,“醉浮生”有全戴国最美丽最多情的红袖佳人,“不悔阁”则是青州最大的赌场,举手无悔,出门无怨,就算输个精光,那份心跳的刺激依然回味无究。

风劲节虽然很想去“醉浮生”潇洒一回,但身边卢大圣人一脸的铁青,眼中难得的凶光毕露,叫风劲节郁闷得只得改口,往“知味竹舍”走去。

“知味竹舍”建在一片碧茫茫的湖水之上,曲桥回廊,搭建着一座座精致的竹舍,清风送爽,碧波荡漾,一片水气氤氲,透着几分仙灵之气,难怪此处只做素斋,若是在这么清幽风雅之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就未免太过杀风景了。

“知味竹舍”隔壁便是“醉浮生”,丝竹悠悠入耳,难免有置身神仙美境之感,有时隔着墙壁,远远望去,有些女子倚栏而立,凭窗远眺,那万种风情,由不得叫人一见倾心,再见痴迷。

风劲节暗暗赞叹“笑春风”老板会做生意,这边耳听丝竹,远观美女,雾里看花,别有一番风情,自然酒足饭饱之后,便舍不得、放不下醉眼偷窥佳人,说什么也得往“醉浮生”一游。而在“醉浮生”温柔乡里一夜风liu之后,凭窗眺望,只见这一片仙灵地界,难免悠然神往,自然也忍不住到“知味竹舍”里风雅一回。

果然好头脑,好点子,好生意,唉,以前做商人之时,怎么就想不到涉足此处呢?果然不愧是“逍遥阁”的产业之一。

看看人家“逍遥阁”,青楼、赌馆、客栈、酒楼、药铺、医馆、布店……只要能想得到产业,无一不涉足,无一不赚钱,比起自己这个赵国第一大商人,赚钱的手段丝毫不遑多让,而且,通过这些商家,天南地北地来往交流,也是最佳的情报来源之所,不愧是墨非同学几百年前经营留下的派门,传承了这么多代,越发的兴旺发达了。

自己当年虽然生意做得也够大够成功,但毕竟只局限于赵国国内,如果……暗自长叹一声,再看看身边目不斜视的清雅文士,便又觉,如果就这样把酒同游,悠闲度日,倒也自在快活,不必再多想昔日的惨烈与痛苦,更不必庸人自扰地想着那些“如果”之类的念头。

两人静静举箸,偶尔微笑贪看四处风景,只觉心平气和,悠然闲适。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喧哗声打破寂静,竹舍里也有众多食客,都不禁探出头,看是哪家有辱斯文的暴发户或是纨绔子弟敢在这清雅场所闹事。

风劲节也探出头看了一下,这一看,不由眉头微皱,眼底倏然闪过一道刀锋般冷厉的精光。

只见四人大大咧咧地长趋直入,为首两个年轻人,傲气满面,眼睛几乎长到头顶上。两人并肩而行,偶尔互相瞪一眼,俱是一脸愤怒恼恨之色。二人脚下越走越快,转眼上了竹桥回廊,直往风劲节他们隔壁一座竹舍而来。若说前面二人还挺胸抬头,努力维持傲然的形象,此刻一近竹舍,二人突然身形如电,直往竹舍大门窜入。却又在到达门口的一瞬间,突然顿住,叫人不由自主地担心两人若是一个疏忽,便是猛然冲撞在一起的惨剧。这手急冲急停的功夫,让人眼前一花之余,又不自禁地称赞叫好。

卢东篱眼睛一亮,暗赞:“好功夫!”他虽然蒙风劲节传授功夫,内功、招式都是一等一的绝顶功法,但他习惯了沙场征战,一招一式,都是洗练凝重快速,以最快杀伤敌人、保护自己为目的,根本无法跟江湖上一些出风头、摆造型的优雅精妙招式相比,因此一见这两个年轻人露出这么一手轻身功夫,自然而然的发出惊叹。

风劲节却是暗暗嗤之以鼻,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一双眼睛里透出似笑非笑的目光,右手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椅背上轻轻一下一下地敲击。

二人僵持在门口,各自低头看看脚下,居然步伐一致,完全不让对方超越自己半步,看来又是个不胜不败的结局。二人明争暗斗也不知几百回合,从最初的武功招法,发展到争女人、争面子,只要遇上了,什么人或事物都能成为较劲、一争长短的目标,对方若是有甚好事,必定使尽浑身解数破坏,这怨也是越结越大。

他们刚刚在“醉浮生”喝花酒,差点为了争最当红的红袖姑娘而大打出手,“醉浮生”老板心知二人身份地位远不是自己可以惹的,红袖姑娘无论选哪一个,必然得罪另外一个,只得和红袖一起,一唱一和,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功夫,才把这两位小祖宗给哄走。

不想这两人没有斗出个胜负,到底意气难平,虽然没有协商讨论,却是心有灵犀般地一同往这“知味竹舍”而来。于是,争座抢位置,必然又成为下一个争斗的目标。

“王子祈,你就是要跟本少爷争个没完对吧?哼哼,本少爷倒要看看,到底是你青帮财雄,还是我漕帮势大!”

“哼,任大少爷,要让红袖姑娘青睐,靠的是个人的武功、才华、魅力,本公子可比不得某人,开口闭口都是漕帮长漕帮短的,生怕别人不卖漕帮几分薄面。”

“任大少爷”怒极反笑:“是呀,青州城里谁不知,我们的美少年王大公子靠着自己脸蛋,也能别有一番作为!”王子祈长得文秀白静,外人不知他底细,还会以为是哪家文弱公子哥儿。半年前,王子祈与一帮朋友在酒楼玩闹,结果遇上一个颇有几分势力的外地来客,这人横行惯了,颇有老子天下第一的霸道,居然不开眼把王子祈当成兔相公调戏,气得王子祈当场就擒住此人狠狠折辱一番,又暗中使了些计谋,弄得此人身败名裂,偌大家业烟消云散。只是到底这桩笑话还是传遍青州城。别人敬畏王子祈身份,不敢当面取笑,但“任大少爷”可是肆无忌惮,不分场合,难得有嘲笑死对头的机会,怎能不尽情利用?

王子祈一张白静秀气的脸气得一片通红,又转瞬变得铁青,一声怒吼,扬手起掌,眼看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打斗,王子祈身后随从急急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道:“公子,别上了任飞豹的当!”

王子祈愣了一愣,咬牙怒视任飞豹,哼了一声:“若非我爹千叮嘱万吩咐,不得伤了你,影响两帮和气,本公子非要打得你不能见人!”口中虽骂得狠,手掌却不是放下了。

任飞豹一听这话,眉毛一掀,怒道:“呸,若不是我爹约束帮众,岂容得下你们青帮猖狂?我们漕帮遍布天下,数万弟子,又岂是你们青帮一个小小地方帮派所能抵挡?说起来,青帮倒是要感谢当年傅汉卿的妇人之仁,若不是有那些大规矩束缚着,哼——”

“傅公子武功超凡入圣,可是神人一般的人物,不说武扬城那惊天一掌,就说落凤岭追月峰一役,傅公子一喝之威,至今当年参加此战侥幸活下的人,哪个一提到不是心惊胆颤?任大少好大胆子,竟敢说傅公子妇人之仁!”王子祈笑眯眯地闲闲说着,满意地看到任飞豹的脸色渐渐发白。

“傅汉卿武功再高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手下的天王背叛,这些年音讯全无,修罗教早换了教主,依我说,傅汉卿肯定是叫天王给害了,修罗教怕没了傅汉卿这尊大神,弹压不住手下,所以才一直刻意隐瞒消息!”傅汉卿在戴国威名极盛,几乎被所有武人尊为神人,任飞豹虽然桀骜不驯、任性骄横,却也害怕犯众怒,被王子祈抓住语病,心中也自惴惴不安,只是个性向来不服输,尤其不愿在王子祈面前堕了威风,只是强自硬撑。

王子祈一滞,冷笑道:“傅公子神仙也似的人物,岂是宵小轻易便能害得了?定是厌倦了江湖纷争,退隐逍遥去了!”

任飞豹哼了一声,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一个劲的怒视王子祈,自觉叫王子祈压了一头,心底更是愤怒难抑。

风劲节看得极有趣味,心中暗自好笑:“想不到阿汉竟有如斯威名,那头小懒猪,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傅神人,有趣有趣,哈哈!”

这时两人虽然还跟斗鸡似的不退让半步,其实,都有了偃旗息鼓的意思,只是碍于面子,不愿先退后而已。

正在这时,“知味竹舍”的管事匆匆赶了过来,陪笑着问道:“两位少帮主,难得光临知味竹舍,不如由小的作东,请两位品尝一下竹舍几样新菜色如何?”

任飞豹收起挑衅的眼神,扫了一眼管事:“于管事来得正好!听说魏国‘含露’与燕国‘离尘’、楚国‘竹醒’、秦国‘笑言’并称天下四大名酒,本少爷前些日子正好尝过秦国的‘笑言’,果然是风格独特,口味多变。昨日我还听你东家说,他刚刚带回两坛‘含露’,于管事快快将‘含露’取来,让本少爷一尝‘含露’,也好比比这两种齐名的美酒,到底各有什么神奇之处。”他说到自己尝过“笑言”,神色之间颇为得意洋洋,眼神更是住王子祈身上飘去。

王子祈哪里不明白任飞豹的意思,闻言登时便道:“‘笑言’虽珍贵,到底不如‘离尘’传奇,这天下怕是只有燕王才有资格一尝‘离尘’之味。”言下之意,便是你任飞豹若是有本事,就拿出“离尘”来让大家见识见识。

任飞豹脸色微变,“离尘”在燕国乃是皇家贡酒,且每年“离尘”只酿数坛,就算是燕王,也极少饮此酒。听说,每年一酿的“离尘”只用于祭奠太祖燕离,虽说如此美酒,不给活人尝,却白白用来祭奠给死人,不知有多少酒徒懊恼不平,但说起燕太祖,那个曾经差点就征服了整个天下的绝世英雄,又是平民出身的一代神话传奇,天下人还是颇为尊敬,不敢随意出言侮辱。任飞豹再狂妄自大,也知自己没本事弄来那最传奇的美酒,心下气闷,一瞪于管事:“你还不快点将‘含露’取来!”

于管事苦着脸,叹道:“任少爷,不是小的藏私,实是‘含露’刚刚叫东家取走送人了!”

任飞豹一愣,不悦道:“于管事,你少唬弄我。‘含露’何等珍贵,说送人就送人了?明明杨老板昨日还说,准备给我留下一坛的,你若再欺我,我便找杨老板当场讲个明白!”

于管事皱眉道:“东家确实将两坛‘含露’都带走了,小的哪敢欺瞒任大少?不如小的再取两坛上好的陈年竹叶青,如何?”竹叶青在戴国亦是知名的美酒,尤其是珍藏二十年以上的陈年竹叶青,更是珍贵难寻,虽比不上“含露”稀罕尊贵,却也算难得一见了。

任飞豹心中虽不满,但也知于管事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欺骗自己,挥了挥手,让于管事去准备酒菜,自己走进竹屋坐下,眼睛斜睨王子祈:“子祈兄,一人独乐不如众乐乐,可否赏个脸,一同饮酒如何?”

王子祈与任飞豹争斗惯了,往往前一刻还刀光剑影,下一回便又嘻皮笑脸,做出好友相亲的模样,当下也不客气,径自坐到任飞豹对面,微笑道:“飞豹兄既然盛情相邀,小弟却之不恭了!”

于管事哪里敢怠慢这两个小霸王,连忙用最快的速度上了一桌极精致的斋菜与两坛二十年陈年竹叶青美酒,这才退下,又吩咐小厮小心伺候,自己便匆匆赶往后院去听候东家吩咐,那里可是有东家都亲自作陪,又取了“含露”招待的贵客呀。

卢东篱见那两位贵公子坐在一起说笑,倒似是相交许久的好友,不禁叹气着摇了摇头。少年人好勇斗狠,一点点小事也要争个你死我活,真是不识人间愁滋味,只是,这般的任性骄傲,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风劲节笑吟吟地看了,问道:“天下四大美酒,不知东篱尝过几种?”

卢东篱适才听任飞豹谈及美酒,一时出神,听得风劲节相问,也知自己的失态被他看在眼中,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是吗?原来你没有尝过呀——”风劲节悠悠说道,忽尔想起以前自己虽好酒玩乐,似乎也不曾特别收集这些天下难得一见的美酒,自己不曾收集,卢东篱更加不可能尝过了。他那些美酒,哪些不是自己派人送去的?低低一笑,东篱,你曾说过要代我尝遍天下美酒,如今,你可知道,要完成自己的承诺,有多么困难了吧?

卢东篱确实是想到了那个美酒的承诺,不知不觉中,有了几分苦涩。这些美酒,别说自己无权无势,就算有钱有势,或许也只能如同这两位大少爷一般,望而兴叹吧!他这里愁眉苦脸,劲节却是眉开眼笑,那笑容叫人看了,还真是非常欠扁!卢东篱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又低头发愣。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忽听得啪的一声大响,卢东篱吓了一大跳,抬头往外看去,却见隔壁的任飞豹与王子祈不知何时,竟然又是怒目而视,大打出手了。

只见两人满脸通红,都有了几分醉意,而任飞豹胸前衣衫湿了一片,明显是酒倒了一身,这两人明明饮酒作乐,没有半分预兆,怎么就动起手来,而且,一出手便是如此狠厉?

卢东篱朝风劲节看去,风劲节耸耸肩:“你道他们真正是在饮酒交友,言笑无忌?不过是斗酒斗气罢了!姓任的小子输了一招,被酒泼了一身,不服输,骂对方使诈,于是便动上手了!”

卢东篱叹了一口气,仍是定定地瞧着风劲节。

风劲节翻了个白眼:“你瞧我做甚么?他们好勇斗狠,有什么办法?劝解得了这一回,下一回还不是照样得拼个你死我活?你不曾混过江湖,但侠以武犯禁这句话总听说过。江湖中人仗着几分本事,往往不分青红皂白,屁大点事也用武力解决,杀人,残废,重伤,都是常见的事,争名夺利,你死我活,凶险之处丝毫不比庙堂政争简单!你若看不惯,咱们离开便是,但若要不自量力地去阻止决斗之类的,劝你还是别费心了!”

卢东篱沉默了片刻,眼中流露出沉重、悲哀之色,但还是摇了摇头,抿着唇,转头仔细往场中争斗二人看去。风劲节也不劝解他,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任飞豹与王子祈,不时还小声点评几句,一下说这个人这招使得不对,一下又说那人应变差劲,听得卢东篱又好气又好笑,却拿这人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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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以德报怨

王子祈与任飞豹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二人武功又在伯仲之间,真要分个胜负,也不过是看当时的情景、心境、状态罢了。

两人兵兵砰砰乱打一气,竹屋里碗筷酒菜、桌子椅子瞬间便遭了大劫,粉碎的,破烂的,转眼之间,屋内已没有一物完好。

两个主子打成一团,两个随从劝解不开,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至于在身后伺候的两个小厮更是吓得面白唇青。两人自竹屋内打到竹屋外,曲径回廊上,掌风凌厉,指气纵横,众多食客就算有意要逃跑,也不敢乱动,生怕掌风一个不小心扫到自己身上。

眼见两人打得越发凶狠,其中一名小厮壮着胆子,自竹舍一边窗口往外跳入水中,飞快地往岸上游去,自去找管事的过来主持大局。而任飞豹与王子祈打得如火如荼,自是不把小厮放在眼中,也不阻止,由得他去找老板。

任飞豹武功偏向刚猛一道,招式大开大阖,而王子祈最擅长绵里藏针,后发而制人。空手相交数十招,不见胜负,任飞豹觑得一个空隙,抽出背上所负长剑,迅速捷伦地往王子祈身上要害招呼。他手上这支宝剑原是玄铁所铸,看上去不过三尺来长,两寸宽,却极为沉重,等闲人根本无法提起宝剑,更不用说挑剌挥挡。任飞豹年纪虽轻,却是天生神力,玄铁重剑在他手上宛如无物,身手又是灵活无比,进退之间,实是已到举重若轻的境界。

反观王子祈,身形飘逸灵动,招式绵绵密密,眼见任飞豹拔剑、直劈、横砍一气呵成,宛如行云流水,他也迅速自从怀中掏出一支笔,这支笔较寻常毛笔大了一号,通体碧绿,笔尖居然还是寻常狼毫,倒不似是生死搏杀的武器,而是准备挥毫泼墨。

王子祈微微一笑,比起任飞豹的举重若轻、威势凌人,他手中笔挥洒自如,飘逸潇洒,远远看去,竟似是以任飞豹的身体为纸,在身上恣意挥毫。只是任飞豹玄铁剑剑气凌厉,声势惊人,王子祈身法再诡异,仍无法贴近任飞豹身前,他那一篇华丽的书法便似笔笔落空,空余了飘逸的笔势让人回味无穷。

二人比武也有上百回合,彼此知之甚深,一进一退,一招一式,无不是攻敌必救之处,然则双方应对之法又精妙绝伦。虽然比试甚是凶险,但是在旁人看来,却似二人无心的演练一般配合默契,精彩纷呈,哪里想得到这两人趁着醉意,都是越打越火爆,许多平日不用的绝招、狠招都用上了。

“千影雪!”王子祈轻声一喝,手中笔化作千重幻影,分不清何虚何实,招招式式,点点笔风直往任飞豹身上要穴打去。任飞豹凌空一掠,避过千道笔风,反手长剑一抖,两道月眉形剑气左右合击,直指王子祈。

风劲节眼神一亮:“这两个狂妄小子,倒也还有几分本事!”

王子祈眼见剑气直射,躲避不及,也不慌乱,手中笔划了半道弧形,笔走偏锋,快若星电,舞乂连环,剑气与笔风相交,星火飞溅。王子祈手中笔啪的一声,被剑气一击,竟然从中折断。

任飞豹狂笑一声:“看掌!”

他长相普通平凡,但此时狂嚣一笑,却突然仿佛凌威气盛的一方大豪,光彩照人,夺人心魄。王子祈被他声势惊人的一声大吼震得一怔,却见任飞豹左掌伸出,右手持剑背转身后。虽然弃剑不用,但手下掌势却不见缓慢,有如奇峰突出,声势之浩大,气势之宏伟,当真是惊天动地。

王子祈乍失兵器,又见任飞豹出掌,明知他不愿占了兵器的便宜,还是不由冷哼了一声,面上闪过一丝如炽火般热烈的怒意,一双冷静的眸子竟然神光暴长,发出滔天般的不屈桀骜的光芒。面对那莫敢匹敌的一掌,他不避反进,猛地冲进掌风中,仿佛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明知是死,却是要绽放出最后一刻的绚丽多姿。

眼见形势凶险,卢东篱睁大了眼,只是他的武学功底到底差得远了,无法看清两道飞旋的身影,不禁蹙眉,脸上略显忧虑之意。突然眼光一转,定定看着风劲节。

风劲节愣了一愣,却见卢东篱眼神担忧急切:“你要我出手去阻止他们?”

卢东篱连连点头。

风劲节脸色微微一变,怫然道:“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卢东篱困惑地摇了摇头,眼神却依然热切,神色更是忧急。

风劲节哼了一声:“你还记得你是被何人纵马所伤吗?”

卢东篱微微一怔,当时他眼睛压根看不清人影,又怎会记得是何人纵马闹市?何况,他也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眼前两个少年拼斗越发凶险,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风劲节却还在慢条斯理地问些不相关的往事,卢东篱心底颇有些不悦,不禁瞪了风劲节一眼,眼中已有些恼怒之色。

风劲节被他这么一眼瞪来,不禁郁闷之极:“你——”叹了一声,无奈道,“他们两个便是当日害你差点身亡的罪魁祸首,你倒好心,一心以德报怨,只是,他们却何以报德?”

卢东篱仔细回忆当日情形,想起任飞豹的声音,果然是眼前这飞扬轻狂少年,不禁抱歉地看了风劲节一眼。只是歉然之色一闪而过,神色又是一片坚毅,伸手在风劲节掌心划道“救!”

风劲节瞪着卢东篱,半晌无语。

早知卢东篱就是这样的人,不管何时何地,不管自己是否落拓凄惨,不管自己是否心死若灰,却总是一心一意,尽己所能地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当日,他那般伤痛自责落拓之下,仍然拼死抢救谷子扬,今日,又怎肯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少年斗气死战呢?即便这两人是曾经伤害过他的凶手,但卢东篱这个人,终究是只记得人好,却从不记恶的人呀!

恨恨地磨了磨牙,风劲节无奈咬牙道:“好好好,我去阻止那两个混蛋小子——”

他“子”字刚落音,卢东篱松了一口气,却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什么人胆敢在知味竹舍闹事?!”

那声音也不如何大声,却奇异地传入每一个的耳中,仿佛就在自己身边说的一般。

风劲节浑身一震,心中却是一惊,皱了皱眉:“竟然是绝顶高手!”

卢东篱与风劲节争执于救与不救的时候,任飞豹与王子祈的身形已经撞击在一起,凌厉的掌风将两个身影裹住,众人只看见两道影子仿佛纠缠在一起,鲜艳的血花犹如朵朵红梅向四周迸发,一些胆小的客人登时尖叫起来。他们初时也只道这两人比武打斗,自有分寸,一直看热闹般地平静以待,直到流血,才晓得这两人竟是生死相搏,心下顿时慌乱起来。

任飞豹被王子祈拼命般的反击一掌击中,喷出一口鲜血,登时怒火中烧,原本骄傲自负之下背负在身后的玄铁重剑猛地一划,直直朝王子祈劈了下去。

虽说王子祈也被任飞豹掌风扫中,受了些许内伤,但要避开这一剑还是轻而易举之事。但那突如其来、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响起,对别人来说,不过是感觉到了其中的冷漠、威严、气势而心中一惊,但对他来说,却是刻骨铭心,自小养成的尊敬、惧怕在那一刹那间,让他整个人呆滞,完全忘了眼前还有任飞豹,对那迎面而来的重剑亦是不闪不避,只是苍白了脸,小小声惊叫道:“小舅舅!”

任飞豹头脑发热之下,重剑运足十成功力砍去,及至剑锋已触及王子祈的身前,才发现他居然不曾躲闪,不由大惊失色,大喊:“你——快闪开呀——”奋力移开重剑,无奈剑式已用老,就算他全力收招,亦不过是将重剑往右移开半分,剑锋落下,鲜血飞溅中,一条手臂自血中飞至半空中。

王子祈骇然地看着自己的右臂一瞬间与身体分开,惨叫一声,身形摇晃着,几欲昏迷。而任飞豹最后极力收回重剑,用力过猛,胸口亦是如受重锤,哇地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身形连连后退数步。

“子祈?!”

那清冷的声音终于失了冷静,一道蓝影仿若从天而降,倏忽出现在王子祈的身边,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王子祈。

王子祈惨白着脸,眼泪滚滚而下:“小舅舅,我……我变成残废了……”他气苦已极,再加上受创过重,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是一个文秀儒雅的男子,面貌出奇的年轻俊逸,一双凤目幽深如寒潭,深深看了一眼王子祈,出手如风,连点王子祈几处要穴,又在他断臂之处倒上金创药,缓缓止住流血。他放下王子祈,慢慢直起身,转过头,冷冷注视着任飞豹,一步步往前逼去。

他那么一个温文俊秀的男子,突然之间,仿佛宝剑出匣,明灯破惟,一瞬间有如神魔降世,肃然杀气冲天而起,逼得任飞豹全身颤抖,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卢东篱突然纵身跃出,拦在那男子身前,直视那男子,眼神说不出的坚决。风劲节一时失神,竟然没有拉住卢东篱,眉头一皱,定定地凝视那男子,心下惊疑不定。

那男子冷冷地瞪视卢东篱,忽尔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却让人全身发冷:“你要护他?”

卢东篱正面直对那男子的凌厉杀气,只觉喉间一滞,呼吸也跟着困难起来,不由大咳出声,直咳得肝肠寸断。

风劲节移形换步,轻轻挡在卢东篱身前,一手握住卢东篱那苍白如玉的左手,淡淡道:“兄台且息雷霆之怒,在下这位朋友一时打抱不平,并无冒犯之意!”

那男子皱皱了眉,看了一眼风劲节,嘴角露出几分趣味的笑意:“哦,打抱不平?”

风劲节面不改色,淡然道:“这位王公子最后一招不知怎的,突然不闪不避,那位任公子已经尽力撤招了,奈何还是不及剑锋之利。以先生之眼力,不难看出是非,又何必咄咄逼人?”

那男子似是诧异地看着风劲节,唇角似笑非笑,幽深的眸子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不管有意无意,既然伤了人,自然要付出代价!”

风劲节身子一僵,护住卢东篱,一刹那间,整个空间仿佛扭曲一般,无形气劲在二人之间激荡撞击,渐渐气劲扩大范围,强大的气流,围着三人不停地旋转,远处众人看着那处风云色变般的诡异场景,竟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圆形的风暴越转越快,越转发越是暴烈,气势之强,让人心动神摇。

风劲节只觉握住东篱的手突然一紧,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救人!”

风劲节一怔,但面前那男子气势逼人,根本不让他有丝毫分心,却听那声音又喊道:“救人要紧!”那声音暗哑艰涩难辨,倒似是多年不曾说过话的人,突然开口说话,难以叫人分辨他到底讲了些什么。

那人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话别人难以听清楚,便一遍又一遍地叫道:“救人!救王公子!”唤得几遍,似乎喉咙已经适应过来,吐字终于较为清晰明白。

风暴倏忽而止,天地为之一轻,仿佛刚才那一阵凌厉之极的劲风根本不曾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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